有位七十歲的婦女暈倒在地,是因為她情緒上無法承受,我們向西貢廣播電台做現場報導,回答BBC電視台和VOA電視台的問題,還要儘量克制自己的感受。儘管我試著善盡播報員的職責,但是強烈的情緒仍讓我有些結巴。我們只想說我們很愛自己的同胞,我們愛那些不幸的悠樂難民,我們也愛今天來此為悠樂船民祈禱的人,雖然他們為悠樂人祈禱,但他們可能甚且無法瞭解,在空茫的大海中全然無所依恃的危險,死亡之海的巨浪已經吞噬了許多悠樂人的生命。但是此刻他們卻也在此,並非誰下了命令要他們來,我只知道他們是來此同甘共苦的。他們開始了解到悠樂船民所經歷的痛楚和苦難。我感謝清海無上師,一個身體嬌弱的悠樂女士,她做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想,只有愛才能消彌仇恨,我想到裡面去叫醒梅欣和明語聊天,和他們分享我的感受,但是他們太疲累了,需要時間休息。
看著時間,是香港凌晨三點十五分,恰是美國的下午五點十五分,那表示我還有一些時間報導新聞給西貢電台的聽眾。國寶在電話那頭回答,黃英俊、星洋、天金新光仍然忙著工作,而聽眾焦急地等著收聽香港當前的事件。我立即在行動電話上撥下了號碼,過了幾秒鐘後,我就能在廣播中報導當天的所有新聞。就在那個時候羅瑞新、于春雄、吳紀翠、何錦心出現了,我揮手示意,羅瑞新則點了點頭。他的聲音雖硬,但仍無法掩飾他的情緒,所以有幾度中斷。我們結束了報導,並答應西貢電台的聽眾明天將再繼續報導。
差不多是早上六點鐘的時候,大家排隊搭上了車。我幾乎來不及叫醒梅欣和明語,催他們趕車。最後一班車載著我、梅欣和明語到白石營去。放眼望去,都是頭綁寫有「SOS」或「祈禱」字樣白布條的人群,他們沿著監營的邊界坐下來。參加今天的示威人數是昨天的兩倍。我這才知道有一千多人是昨晚才到香港的。分隔示威人群和營區的是層層包圍、高聳的有刺鐵絲網,而另一邊則是一排排數不清的錫頂房屋。但是我們還是看不到半位船民。看來好像他們被隔開,被關了起來。
有一些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是附和的聲音,一個多小時後,我們才開始看到難民爬上屋頂,約有二十人,他們都哭了;聲援者一齊喊著:「難民,我們愛你們,請和我們一起活下去。」、「不要自殺,想想孩子和親人。」、「我們為你們的自由祈禱。」清海無上師以慈悲的聲音,對難民說:「要儘量救你們自己的生命…上帝會保佑你們…只要活著,你們就有希望…世界會改變的…我們來這裡為你們而奮鬥…,香港政府必須還給你們難民的權利…不要對沒有地方可去的人使用暴力…」這一字、一句來自一位有求必應的上師顫動的聲音,撫慰了難民們身體和心靈的痛苦煎熬,他們在難民營裡已聲求援助多年了。
我們又再度唱起了「哈利路亞」聖歌,還夾雜著哭泣聲,三千顆心、三千個靈魂,今日已燃起一把永恆的火炬,照耀著整個世界所有的人,甚至連英國警察也流下了眼淚。而準備要對付示威行動所召來的鎮暴警察部隊、直昇機和全付裝備的坦克也開始撤走了。在這些神聖的作為之前,他們顯然無助得很。他們應對他們先前的意圖感到慚愧,他們想要逃避他們在四月七日的不人道行為,那是悠樂船民流血的日子。香港的歷史會再次記上一個汙點:讓我們聽聽一個悠樂船民傳出的小小心聲。
「上帝造就了我們,讓我們被活禁在這些監牢裡。我們可以唱歌、可以說話,但是為什麼我們的聲音穿不過那片刺網圍牆?我們要感謝悠樂同胞,感謝來自各國的朋友。我們要感激清海師父的慈悲心。我想再次請求各位到其它的難民營安慰紓解他們的痛楚。你們能在此時趕到這裡,真的給了我們莫大的溫暖。現在,除了工作人員以外,沒有人可以到外面和你們分享感受。這個監營就好像一把敵人兇猛的刀,將我們切割分離。謝謝,非常謝謝你們,你們一定要盡力營救在大鴉洲和萬宜難民營的船民生命。」
分離的時刻是沈重和淚水潸潸的。我們在二十九日的中午離開後,就繼續前往萬宜難民營。出來只見路上滿是路人,一輛接著一輛地開始駛離了白石,留下的是必然的感傷。
二十九日下午四點鐘,我們抵達了萬宜難民營,此地的自然美景很棒,但是此刻,我們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風景。從高處往下看,我們可以看到下面正在進行絕食抗議的船民。整個示威的隊伍走下不只一哩的坡路,道路建造仔細,很有技術地設了許多階梯。走下坡後,我們還要再走兩哩多的路才能到達難民營。這時下起雨來了,隊伍共延伸了有一哩之長,此情此景不會被雨水淹沒,也沒有任何有才華的導演可以製作出這樣的影片。不管雨下得多大,我們不分老少仍一起走著。雨淋在他們頭上,弄溼了他們的身體,浸潤著他們的靈魂。天上掉下來的雨滴難道會是上帝與我們一同悲泣的淚水嗎?或是為了受壓迫的難民隨時可能喪生而哭泣呢?
不同於白石營的是,數千位萬宜的難民已經進行了好幾天的絕食抗議。被重重的圍籬隔開,看不清楚他們,但他們卻只在數百公尺之外。他們說話強而有力,但是身體已經衰竭了。他們試著用空桶子、牛奶罐將事實傳聲給我們。他們利用牛奶空罐製造了一個特別的傳聲系統。我們可以聽得非常的清楚,也非常悲傷,他們寧願死也不願回到他們要逃離的地方,他們正為自由付出代價。烏雲將會散去,而包圍著他們的屈辱之牆也將要倒塌,他們會和我們在此示威的團體相聚的,我們將會彼此緊緊相擁,互相給予最熱情、最深摯的愛。
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多年以來在香港的難民際遇如何了。但是情況竟是我從來無法想像的。他們就如同被獵人以箭射殺了的受傷動物。而這股直接來自於國際及香港政府的勢力,不斷地獵逐這些傷殘的動物。在這二十世紀的年代裡,將還會有更多監禁我兄弟和同胞的難民營。我想要跟著他們嘶喊,我也想要割開我的皮肉,使之淌血感染,只有這樣我才能分擔他們的痛苦。我要把愛心送給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於今聚集在此的三千多人的愛心。他們來此直接傾聽和目睹受害者的苦難。
發生在最近,一九九四年四月七日的鎮壓流血事件,已經威脅了許多人的生命。有十九個人在絕食抗議行動中暈厥,並被送進醫院救治使之甦醒。但隔天,這十九個人就被送香港監獄裡。香港維多利亞監獄,一座香港軍隊在戰勝後埋葬無助船民的墓園;他們在戰場上手無寸鐵可以自衛,也沒有任何法律保障。這十九個人不過是渴求自由,要喚醒大家去瞭解他們的心聲。他們遍體鱗傷地被送回營裡;可見對於那些無助的人來說,絕食並非是必然可以感動人的方法。在險惡的香港,難民營裡可千萬不要再用這種方法了,對於這一切,我簡直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他們在難民營裡叫喊著「快樂、自由、永恆」。他們向每個人表達謝意,尤其是清海無上師,他們誠敬地說出肺腑之言:「清海無上師,您是悠樂難民最偉大的解救者,您的大力援助以及所做的一切,深深地印記在我們心裡。」
天色漸暗,是離開的時候了,大家都感動得哭了,每個人都覺得悲傷。整個團體的氣氛凝重,好像在進行一場葬禮,情景看來極為恐怖。風雨中的天空灰灰暗暗的,而我就像個傷兵似的拖著步伐。我們在晚上八時回到教堂,正好趕上為我們準備好了的素食晚餐。吃過一點東西後,我就沈沈地睡去了。到了十一點的時候,有人敲門,聽來好像是清海無上師來找我們,但是很抱歉的是,沒有人爬得起來。
三點鐘我翻身醒來,半睡半醒地走到外面,和昨天一樣,很多同修已經坐定在打坐了,他們早已起床了,甚至可能沒有睡覺。他們來此僅為了要打坐,要燃起永恆之愛的火焰,他們有一顆無限的慈悲心。我好感動,尤其是福爾摩沙人,他們好像不曾感到疲累。我們的身體在這幾天裡早已精疲力竭,而他們雖夜夜如此打坐,卻依然挺得住。他們整晚熬夜打坐,為我的同胞祈福,如果不是他們及清海無上師發起此活動,那七十名手綁著手的船民可能早已集體自焚,為國犧牲了。
三十日早上,依照計劃,我們原是要到大鴉洲難民營抗議,但未獲香港警方的允許。於是清海無上師就改變了戰術,她要大家到尖沙咀聚集,發起寄信到香港總督府、聯合國及其他有勢力國家的簽名活動,因為那裡觀光客雲集,而且街道上擠滿了香港熙來攘往的人群。
而在那之前,示威者已經直接到總督府遞交了一萬封抗議信,要求香港政府停止對悠樂難民無情的遣返。
示威者分佈在各處收集簽名,區域由香港延伸至尖沙咀。香港是個滿滿是人的都市,但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道路交叉口,都安置有靜坐同修在這些地點上。彷彿是個奇蹟似的,在週六和週日二天的簽名活動中,即使大部分人對香港的街道並不熟悉,但是竟沒有任何一條道路被遺漏。他們以二人或三人為一組,佔據了香港每一吋土地。結果,共累計有十萬個以上的簽名。
清海無上師告訴我們,就在同時,福爾摩沙、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的同修也正進行著抗議活動,而單單福爾摩沙,就收集了百萬個簽名。她將持續這項活動,且一併進行其它更多為悠樂船民而奮戰的工作,無上師答道:「情況就如同一把雙面的利刃;因為我們為難民帶來了希望,但卻也象徵著如果不採取任何行動,反而會使他們感到更失望、更洩氣。就身為人類的本分說來,僅是表達出心意,根本就微不足道。如果我們只是綁著手坐在那裡,又怎麼會知道我們針對許多國家協定遣返悠樂難民事所發起的簽名請願活動是不是對別人具有影響性呢?」
幾個月以前,儘管營區代表和船民的生命受到威脅,但是他們仍堅持非暴力的抗爭態度。清海無上師曾和香港政府研商,表示她也願意每個月提供三十萬美元給船民,讓他們能在一九九七年以前這段期間暫留香港,而同時,她會試著聯合其它國家買下一個小島,或是一個可以安置難民的地方,她也提供五百萬美元給願意接受悠樂難民的第三國。清海無上師及她的禪定學會所做的工作,都是滿滿的愛心和善行。過去,清海無上師亦曾捐助百萬美元賑濟美國和菲律賓的天然災害,此次遊行活動的所有花費接近五百萬美金,她所有的徒弟都是自備旅費。他們還要到其他許多的地方。清海無上師和她來自世界各地徒弟難以計量的熱誠完成了一件具重大意義的事。
在飛回美國的途中,想到過去數日深印在我心底的一切,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由此刻起,我想我要開始做一些,對我的生活更有意義,更有益的事了。